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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前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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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覺寺香火旺盛,香客不絕如縷,上至達官顯貴,下至走卒販夫。

空覺大師佛法高深,可斷前程,知往事,於迷惘中撥雲見月。多半日子在俗世中閑雲,平素一簽難求,只斷有緣人。

兩輛馬車停在山腳下,引人側目。但看見前邊一輛帶著尚書府標記,後綴著那輛鎮北侯府印記明晃晃。眾人心下了然,名門望族出行,自是避開遠遠地,雖大齊風氣開放,但貴賤分明。

雲煙掀開簾子,輕快的下了馬車,心下正疑惑怎的裴哥哥今日不騎馬。卻望見侯府馬車裏伸出一繡足,一段纖細的腰肢輕擺,下來一姑娘。

似是沒站穩,十安哥哥在後頭還伸手扶了一下。雲煙正欲上前卻看見女子一襲素紗白衣,小臉緋紅扭頭低聲福禮道謝。兩人相依偎,衣袂緊貼,看著這一幕。雲煙心臟澀澀的難受的緊,仿佛有什麽從心底炸開,瞬間席卷全身,從頭皮至腳酸酸麻麻,心口暗處湧上一股痛流。

她張開嘴,卻訥訥無言,喉嚨裏發不出一句音。

許是時間久了,後方兩人註意到雲煙一人佇立在山腳下,周邊人熙熙攘攘。

裴十安收回虛扶表妹的手,沈紫玉瞧著像做錯了事,紅著臉低下頭,聲音諾諾:“表哥,都是我不好,若不是我沒站穩,怎會惹的阮姐姐誤會!我們快往前邊去。”“不妨事,雲煙不會怪你的。”裴十安仿若對誰都是這般溫柔。

今日的風朝南吹,雲煙不想聽,可風聲帶來細碎的聲音,全都聽到了。

雲煙楞了楞,往日自詡十安哥哥對自己不一般,可自己好似從未看透他。

“怎麽了,煙煙?不是要上香嗎,聽聞心思至誠則靈,踏過每一階臺階,內心祈求可如願。”望著眼前人溫潤的眉眼,雲煙眨了眨眼,內心卻尤存疑慮。

正值盛夏,皇覺寺所處峰頂高聳,上方常年飄著雲霧,繚繞氤氳,她看不清,也不知如何才是對的。

三人並肩上了山階,因著今日登山,雲煙未著繁覆裙衫,一身利落的繡裙,爬的幹脆。沈紫玉慢慢靠近雲煙,小聲詢問道:“阮姐姐,玉兒不知今日你和表哥單獨出門,因父親殉職,我想在臨安為他立一長生碑,這才央著表哥帶我來,你不會怪我吧?”

其聲嬌嬌怯怯,仿若有人欺負她。

白芍看不慣這位表小姐,內心膈的慌,面上帶著些許怒火搶先回答道:“表小姐有孝心,這皇覺寺誰都能來,幹小姐何事?”

沈紫玉似聽不得重話,小臉白了白,眼角噙著點點淚花。搖晃了身子,惶恐的說:“是,紫玉知曉了,原是紫玉不配,打擾了阮姐姐。”

白芍怒火中燒,心頭燃起一股無名的火,這什勞子表小姐怎麽聽不懂人話!忍不了了!擡起手正想大聲反駁,卻聽聞前邊世子爺開口道:“好了,紫玉初來乍到,難免會不熟悉,煙煙多擔待一些。”

阮雲煙聽到自己的名字,擡頭看著眼前人,眉頭微蹙,仍舊豐神俊朗,是自己喜歡的模樣。

但為何,心裏頭那般不是滋味。

雲煙強迫自己揚起笑容,伸手輕拍白芍,示意她自己沒事。迎著白芍擔憂的眼光,她看向那位柔柔弱弱,風一吹便將要倒下的表小姐,繃住臉上的表情裝作滿不在意的說道“表小姐初入京,此番更是為亡父盡孝,我怎會怪你?”

眼前人羞紅了臉,眉眼輕顫,如風中白蓮,惹得路人側目。

“既然姐姐不怪我,那便收下妹妹的荷包。初見姐姐,玉兒便歡喜的很,玉兒身無長物這幾日縫了這荷包小小薄禮,望姐姐不要嫌棄。”沈紫玉福禮遞上一花鳥荷包,線腳細密,不似臨安流行的蘇繡。

雲煙接過道謝,內裏覺得眼熟,這繡技獨特,自己定是在哪見過。

裴十安在遠處看著這一幕,眉頭舒展。

幾人行至山頂,想去殿內上香,一沙彌攔住去路。雙手合十,道了聲:“阿彌陀福,幾位施主請留步,德妃娘娘今早包下香殿,幾位可先請隨小僧先去後頭廂房歇息。”

得了首肯,僧人在前頭帶路。邊走邊說道:“現今西側湖邊餘有幾間房,但夏日蚊蟲多,又濕熱難耐;東側離殿內近,可聽見誦經聲,略有嘈雜,只餘一間房;今日因天家貴客臨門,香客難免一時多了,望幾位施主多擔待。”

只見和尚雙手合十,滾動手裏佛祖,又念了句:“阿彌陀佛,不知幾位施主要如何選擇?”

雲煙揚了揚柳眉,白芍在邊上跳腳,小聲嘟囔道:“這什麽破運氣,往日廂房多的沒人住,今日倒好!只餘一間東側廂房,這讓人怎麽選。”

沈紫玉以帕掩嘴,一襲白衣在日光下仿若站不住腳,搖搖欲墜,她微微擡頭,聲音綿軟無力說道:“要不我便去那西側廂房,阮姐姐皮膚嬌嫩,身體嬌貴,不比我如草芥,有個住處便是萬般的好了。”

雲煙聽了這話積壓的情緒顯些流露出,既如此,那為何要上京?!為何要入住侯府!為何要出現在十安哥哥眼前!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知府裏待著不好嗎!!

若她從未出現!雲煙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,沈紫玉在前方偷偷瞥見阮家小姐眼裏一閃畩澕獨傢而過的怨毒,嘴角輕勾,垂眸掩下思緒,面上仍是無辜可憐,惹人疼惜。

雲煙擡眼看見裴十安眼裏的不讚許,不知為何,就不想再讓了。

緊了緊手掌,向前邁了幾步,笑著說道:“既如此,便先謝過表小姐好意。我這肌膚,確是日日用脂膏養著,往常所觸衣物,略微粗糙些,便會發紅發癢,那等地方,雲煙實在住不來,想來表小姐也能明白雲煙的難處?”雲煙顫抖的手指昭顯內心的不平靜,這是她第一次用這般語調說話。

“既如此,請兩位施主移步,隨小僧來。”雲煙站在日光底下,七月的太陽明晃晃刺人眼,火辣辣刺的身上疼,但身上的疼怎比的過心裏的疼!

看著兩人相伴離去,小徑窄小,似一對璧人,衣袂緊貼。

雲煙忍不住紅了眼眶,強忍著淚水不流出,眼前盡是朦朧一片。不行,還有外人在,她吸了吸鼻子,止住流淚的沖動。似有所感,裴十安回頭望了一眼,嬌嬌軟軟的姑娘在後頭好像眼裏噙了淚水,不似往日嬌氣橫生,是自己未曾見到的模樣。

不知為何,心裏有些空落落的。

沈紫玉看著身側男子不住回頭,十指攥緊帕子,掩下眼裏怨毒。轉頭低聲說道:“表哥可是擔心阮姐姐,是我不好,使得你們不能在一處住著。”

頭上忽被敲了一栗子,沈紫玉懊惱的捂住額頭,見表哥輕笑,眉眼溫柔道:“盡胡說,東側只餘一間房,怎的就是你的錯!”

裴十安心想表妹身世淒苦,小小年紀什麽錯都往身上攬,和煙煙自小受盡萬千寵愛不同,初來臨安難免膽小怕事。

這一打岔便將剛才瞧見的忘了,雲煙左等右等也沒等見關心慰問,反倒收到表小姐送來的香囊,說是驅蟲有起效。

白芍待人走了,看著那木托盤上擺著香囊,憤憤打翻了在地,只聽咣當一聲,那香囊撲棱滾落,一路滾至廂房外的泥地裏。

白芍仍不解氣,走至往外頭踩了一腳,回屋看見小姐對著窗外失神,大聲沖外頭呸了一口,語速快了起來:“誰要她假好心!這惡心人的玩意兒,說話一字一句綿裏藏針,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!哪家正經未出閣小姐就住進別人府裏!!也就世子邊上沒個人,不知利害,才被那披著狐貍皮的賤蹄子誆騙去!”

“白芍,我怎麽教你的,莫要口出狂言,小心隔墻有耳。”雲煙聽了白芍一通怒罵,心裏解了一通通氣,但仍舊堵得慌,好像身處密閉的室內,喘了好幾口,氣吸不進,也出不來。

難受的緊。

夏日炎熱,這寺院內冰甚少,雲煙命白芍開了窗子通通氣。

窗欞大開,廂房倒離大殿沒那麽近,墻沿是綠油油的竹林。風蕭瑟,竹葉撲簌簌吹動,一節一節的竹竿橫斜,雲煙趴在看著這景,閉眼感受微風,心下倒也沒那麽難過了。

倚在窗上納涼,無所事事,腦海裏便會想些有的沒的。今日山腳沈紫玉贈的荷包,白芍扔掉的香囊,陽光下翠綠的竹林。往日覺得沒什麽聯系的事物如今串在一起,倒像預先謀劃好的。

雲煙睜開了眼,眼裏帶著幾絲惶恐,和不願相信,轉身讓白芍將那桌上荷包取過來。

“要那人的荷包做什麽!”白芍嘴上抱怨,手上取了荷包過來。

雲煙手捧荷包,舉起來翻來覆去的看,借著陽光,看這花鳥針腳細密,線片光亮,是蜀繡的技法。往日府裏請了繡娘教自己女紅,各種技法均有狩獵,雖學藝不精,但類別還是分的出的。

雲煙瞇眼看那片翠綠的竹林,想到那日和阿兄比試後,十安哥哥換上的湛藍直綴,衣袖浮現的翠綠竹紋,與這荷包顯然出自一人之手。

想到上次他向自己討要衣物,自己竟還傻傻的帶來,雲煙嘲諷的笑了笑,笑聲淒厲,在這陰暗室內顯得有些可怖。

白芍搓了搓雙臂,正想問小姐怎麽了。聽聞:“將我那包裹裏的衣服取來。”雲煙接過那衣物,看著白芍不解的目光,徑自下地拿起桌上的剪子,一刀一刀將衣物剪至破碎。

“小姐,不可啊——”白芍想上前,又怕剪子鋒利傷了人。

雲煙兩眼不帶光,暗沈沈無一絲神彩。她扔了剪子,絳紅的長袍破碎不堪,一半耷在椅子上,一半垂在地下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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